討厭睚眥的最初動機早就遺忘了，時間太長了，有些事情就算想費力記住，也很難保留鮮活的面貌。他只是知道，他有個從來不曾聞面的哥哥。他天資聰穎，他進退有度，他什麽都要比其他的龍子好。龍生九子，個個不同，你的好是不用和他比的啊！捏著山羊胡子的旋龜寬慰他。

話雖是如此，但是心裏還是有著不滿。他一邊接受著旋龜的好意，一邊努力學習術法，企圖讓所有人的眼神關註到他的成長。直到，父親的壽宴上，他剛準備起身向父親表演他自己的強大術法。一個蝦兵從門外沖了進來，臉上帶著喜悅的神色。

“陛下，皇太子取來犼的心肝給您下酒。”

巨大的土黃色屍體被擡了上來，四海八荒的龍族皆是臉色大變。睚眥彼時也不過是個還未成年的小龍，竟然以一人之力就解決了一只成年的犼，於是紛紛祝賀龍王的教子有方。

誰都想要當父親最驕傲的兒子，但是讓他最驕傲的兒子從來不是他們。就算是最崇拜他的弟弟貔貅，竟然也會對面無表情的睚眥表示崇敬和愛戴。他是父親最好的兒子，是弟弟們的好哥哥，是哥哥的好弟弟，但是從來都不是他的好兄弟。

“睚眥那個東西不過是個不知道哪裏來的女子生下的孽種，怎麽能和我們相提並論？”他對著貔貅說。

他的母親就像是塊冰，高傲得不得了。就算是在路上遇見他們也從不打招呼，也從不和人來往。但是父親就是愛她，愛她的冷漠。她的存在，讓自己的母親有時以淚洗面。

出走的那一夜，他獨自一人闖進明川小居。臉上笑得天真無邪地說：“我以後一定會殺了你兒子，拿他的心肝下酒。”

梳著高高的發髻，容色冷漠的女子竟然笑了。她在恥笑他的自不量力，在可憐他的決心。

“你拿什麽和我兒比？你兩百歲學會的法術，我兒三十歲就已經得心應手了。你萬歲才知道怎麽用本命之源，而我兒都知道怎麽帶兵打仗了。你還是省省吧。”

他明明氣得渾身都在發抖，但是卻不敢對她下手。不知道為什麽，他甚至感覺這個高傲的女人不只是現在這樣簡單，她的身份比他想象的更可怕。特別是他踏入明川小居的那一瞬間，籠罩在全身的威壓。

“我會去妖界，我會找很多很多的手下，成為妖王。”

她只是微笑著，然後搭腔：“我還是覺得你收收心思比較好，好好當他的兒子，也許我還能放你一條生路。但是你要是執迷不悟，我也不會讓我兒落下一個弒親的罵名。我的兒子就算是不想要龍族的王位也輪不到你，但是他要是想要妖族，我會不遺餘力地替他掃清道路上一切障礙。”

這真是自大的話，但是不知為何，他卻隱隱有些信。

不管是真是假，他還是義無反顧地離開了龍族。沒有留戀，沒有回頭，任身後的宮室化為廢墟。龍族不再是他的歸處，所以他把自己住了萬年宮殿付之一炬。

他一邊想著，一邊默默膝上天狗的頭。

“天藏，你餓不餓？幫我把天上的月亮吃掉吧！黑暗裏的月亮太亮了。”

這樣天真無邪的口吻，就像是平常聊天說的：誰誰誰餓不餓，幫我把桌上的點心吃了吧，那個點心不吃就壞了。

天藏側著頭看他，然後一口咬在他的手上，狠狠拖下一塊肉來。饕餮眉頭都沒皺一下，就任它把那塊手臂肉吞了下去。等天藏把肉吃完，饕餮的傷也好了大半。饕餮的攻擊雖不如睚眥，但是恢覆能力極強。就算是傷到內裏的重傷，也只需半天就可以恢覆。

吃了饕餮帶有神血的肉，天藏的身體立刻變大。他在膨脹成一個巨獸之前，早就從窗戶裏跳了出去。待它落地時，已經是高達小山的巨型犬。肉翅從身體兩側張開，掀起的大風幾乎把人帶得飛到天上去。天藏一展翅，平穩地升到天上去。看它飛去的方向，正是月亮。

明月皎潔，靜照著人間。突見一個巨大的陰影掠過長空，張開血盆大口向月咬去。

“混蛋！”

長歌拔出長矛而起。身姿曼妙。黑發為浩蕩的長風吹得紛散，臉上卻帶著冷酷的嗜血。

“百年難得一次天狗食月，今次又是怎麽回事？”章青墨頗為驚訝，不由得發問。

安零憂心忡忡：“恐怕是妖怪作亂，以此為信號，要和天界開戰。”

“咦咦，真的會有戰爭嗎？”章青墨十分好奇道。

“是的，不只是人間。所有的人間動亂，都是由於天界神仙的戰爭引起。群星混亂，命運參差，帝星隕落，破軍當空。如果天狗食月，必然是妖族要攻打天界了。我聽主人說，天界才結束和魔界的戰爭，恐怕此事不祥。”

估計群魔又起，九州動亂更甚。

姬醅從花園裏回來，就看見這兩個正小聲的聊著。她不由得莞爾一笑，輕咳一聲。

“你們說什麽呢？”

安零驚訝回頭，看見是自己的主人，關心地問候：“夜深露冷，主人怎麽還在這裏？”

姬醅無奈地攤攤手，指著來路說：“實在睡不著，就隨便走走。可別告訴睚眥，我可不想他擔心。”

主人的吩咐，安零自然是遵命行事。只是還是不免關心叮囑一番；“主人，你要是想去走走，我可以陪你一起。畢竟，現在妖魔出入不安全。”

知道安零是為自己好，姬醅也只好認命地點頭。

“不過，長歌姐姐去哪了？”

一醒來就被女孩子盯著的感覺，好像特別好奇她的眼睛是否有什麽不正常，竟然看上睚眥的表情。

“她，她去天上了。”安零向上一指。

就感覺黑暗突然就籠罩了她們，不是月亮消失了，而是月亮被擋住了。

被巨大的犬，擋住了。

睚眥突然睜開眼睛，一掃之前所看見的虛弱無奈，顯得十分冷酷嚴厲。“饕餮，你這是在向我耀武揚威嗎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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